民营担保标杆折戟

　　商界导读：民营担保巨头中担轰然倒下，震荡整个担保行业。如果市场风险继续蔓延，会有越来越多的担保公司陷入危机。而这将极大地挤压担保行业的生存空间，给本已风雨飘摇的行业增加更多不确定因素。担保业路在何方？

　　□文/特约撰稿. 颜 汐 熊 奇

　　北京凯晨世贸中心中座三层。传说中的民营担保第一标杆——中担担保就坐落于此。在被债权人围攻数月之后，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讽刺的是，连透过玻璃门清晰可见的前台背景墙上“中担资本”四个大字，“资”字下面的“人”都不见了。

　　2012年1月底，市场上盛传中担资金链紧张，其实际控制人陈奕标“跑路”，顿时引来近20家企业客户围堵中担办公地集体讨账，令各方侧目。继而2月14日晚，陈奕标终于现身广州，首度坦承中担资金链告急，“我想通过媒体表示我对社会的道歉，因为我的经营管理失误，对不起客户，对不起员工干部，对不起社会。”2月20日，他再次明确表示，包括华鼎在内的担保集团资金链已经断裂，自己有心无力。不但有心无力，短短一个月之后，陈奕标即借道香港直奔美国，杳如黄鹤。至此，中担彻底事发，近30亿元资金黑洞席卷22家银行、294家企业，至今无解。

　　——这个民营担保行业的“明星”企业何以突然折戟？

　　“标哥”

　　事实上，倒下的不只是中担，还有同属陈奕标麾下的华鼎、创富。

　　江湖人称“标哥”的陈奕标，头衔一大溜：广东省人大代表、首都荣誉市民、广东省政府决策咨询顾问、广东中小企业融资与上市促进会常务副会长、中国青年企业家协会副会长兼金融专业委员会主任、全国青联委员、全国工商联理事……诸如此类，派头很大，每年都在北京大肆宣传。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无疑得益于他早年的从政经历和实业积淀。

　　1965年出生的陈奕标，1988年中山大学经济系毕业后被分配至广东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1992年，陈奕标下海创立北京国讯与广东国讯两大通信企业，以经营BP机起家，挣得第一桶金，其后又注册并参股了数家汽车销售公司，完成原始积累。资料显示，当时陈奕标旗下国讯集团公司净资产已达8亿元，银行授信额度20亿元。

　　然而很显然，在高杠杆的放大作用下，金融业比实业来钱更快，回报更高。更广阔的背景则是，无论在广东还是在北京，融资难的问题始终困扰着众多成长中的民营企业。正因为此，担保行业蓬勃发展。

　　2003年8月，陈奕标在广州发起成立华鼎担保有限公司，9月，又在北京发起设立中担投资信用担保有限公司。之后成立的创富担保有限公司，亦为陈奕标实际控制。对已拥有雄厚资金积累的陈奕标来说，金融业的高门槛显然不是问题。要想搭建担保平台，关键是如何取得银行的信任和支持。

　　正所谓十年耕耘无人问，一朝转型天下知。据说华鼎成立时，广东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多位领导出席支持。“陈奕标原来就是中心的一个科级干部，和领导关系密切。虽然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只是一个综合部门，本身没什么实权，但它的关系却很广泛，有很深的人脉资源。”广州当地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民营担保公司要做银行不做的事情，很多时候都要利用关系才能做成。

　　或许正因为此，华鼎起步短短四年就从一家排名偏后的小粤企蹿升至广东省排名首位的担保大佬，在此期间所获国家扶持基金规模在珠三角同业中无出其右者。

　　以此为契机顺势北上，尽管不是“主场”，陈奕标的诸多光环和其华南担保业辉煌战绩，仍为中担赢得了北京当地几乎所有国有及商业银行的普遍信任。

　　不仅如此，陈奕标还下了一副猛药。2009年，中担为拓展与维护银担关系专门成立了银行协作工作委员会，由总经理直接领导，下设12个银行协作部，力求有针对性地开展日常银行公关工作。由此一来，中担与22家银行签署了合作协议或获得准入资质，综合授信50多亿元，成为中国银行(2.76,-0.02,-0.72%)准入最多的民营担保公司。

　　有了银行鼎力支持，中担担保平台的另一端——中小企业，岂非手到擒来？

　　业内人士提起陈奕标，常用“张扬”、“另类”、“激进”等字眼。中担做担保的风格亦是如此。知情人士透露，中担对员工办业务的提成在2%，“这在行业里高得惊人”。放眼看去，整个担保行业对中小企业担保贷款，其担保费率收入一般在2%～3%。而中担给员工的提成就高达2%，难怪员工做业务格外生猛。

　　从2003年9月注册时资本金5000万元到现注册资本金5.8亿元，十年间中担累计为800多户中小企业做了贷款担保，累计担保额90多亿元，“在民营担保公司里，堪称第一”。

　　然而由此带来另一个问题是，提成费与担保费率收入如此接近，中担凭什么挣钱？

　　中担模式

　　北京市工商局出具的中担2010年年检报告显示，2010年中担全年营业收入仅为3958.89万元，净利润约为333.47万。与此同时，当年中担43名副经理及以上级别的员工收入却共计约2377.88万元，其中包括1202.11万元的业务提成和约1110.37万元的年终奖金。而年薪最高的一位竟收入412万元！

　　不妨再算一笔账。即便是以中担2011年30亿元的在保余额和2%～3%的担保收入测算，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中担的年收益也仅约为6000万～9000万元。

　　那么高管如此高收入，究竟是陈奕标慷慨解囊还是别有隐情？

　　一般担保业务流程是：企业提出担保申请——担保公司受理企业申请，对项目进行实地调研，出具调查报告——公司评审会会议——担保公司、银行、企业签订相关贷款、担保合同——银行放款，担保公司正式承保——担保公司进行保后跟踪监督——企业到期偿还贷款，担保项目终止。

　　偏偏陈奕标打造出一个“分贷款用”模式。

　　简单来说，这个模式就是中担说服借款企业先基于中担公司的担保获取银行贷款，然后以“借款”或“理财”的名义将其中部分交给中担公司。针对不同企业，中担“截留”的比例不一，一般在30%～50%之间。此外，需要中担缴纳给银行的贷款金额10%左右的保证金，有的也由借款企业出资。

　　按照借款企业事后说法，“中担很强势，常常以我们抵押物不足为要挟，我们不答应‘截留’贷款的要求，就无法从银行获得贷款。”

　　然而事实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借款企业直奔中担，一来是因中担名气大，和银行关系“很好”。有的企业到银行去办贷款，银行方面会推荐中担，而有的企业直接去银行办贷款办不下来，后来中担的业务员就主动找上门来，并且很清楚这个企业缺资金——可见陈奕标前期的“银担攻势”收效甚著，“有中担出面，贷款很快就能办下来，有的银行还会看看中担让借款企业提供的反担保条件，有的银行则根本不看，只要是中担提供担保，马上放款”；二来，中担“截留”贷款的同时会承诺支付给企业“截留”资金年息12%～18%的回报。即便这份回报的一部分用于企业支付银行贷款利息，剩余净回报往往也有5%～11%，对企业来说相当诱人。

　　既然如此，何不多贷点款？一方面中担员工每签下一单“借款”或者“理财”合同都会获得一笔可观提成，因此想尽办法游说客户，另一方面客户既能贷到款解决企业资金瓶颈，又能用多余款项

　　“投资再收益”，两全其美，以至于这种模式发展到后来，有的企业甚至通过中担办理超出自己实际融资需求的贷款数额。

　　举例来说，一个资质优良的企业客户，若实际融资需求为500万元，而通过中担向银行成功申请出1000万元贷款，扣除银行收取10%保证金100万元以及企业500万元融资款后，中担可截留下来400万元自用。到企业手上的500万元贷款，再加上缴纳的100万元保证金，相当于企业要为600万元支付融资成本，按贷款年利率约7%、担保费3%计算，两项要支付贷款成本60万元。而中担截留下用于理财的400万元，按承诺给客户12%年回报，并扣除约7%贷款利率来计算，客户可拿到5%的回报，即20万元。这样计算下来，客户支配一年期的500万元贷款，实际一年的融资成本只有60万元-20万元=40万元，如果中担“截留”资金额度越多，企业融资成本或更低，比起直接从银行贷款来说，是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而对中担来说，这种操作则可拿到源源不断的资金。

　　“说实话，我有时都感觉自己企业不‘值’这些贷款，但中担就能给办下来。”一家仅拥有20名员工的企业老板告诉记者，自家企业年利润也就在百万元左右，而中担助其获得了三家银行共计近5000万元的贷款，“我只用了其中的800万元，其余贷款都被中担‘截留’了”。

　　事实上，华鼎、创富的操作模式概莫如是。

　　倾巢之下

　　“想要赚钱，就得玩钱，只有把钱玩活了，才能真正做到钱生钱。”担保业元老一句话道破天机，陈奕标这种玩法在担保圈里并非个例。究其原因，担保业的客户企业大多是银行筛选下来的，风险大，利润低，不得不另辟蹊径。但很少有人像陈奕标玩得这么大，这么狠。

　　陈奕标麾下担保集团里，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净基金流入”。所谓“净基金流入”，就是每月截留下来的贷款总额减去每月需支付的资金“回报”。以华鼎、创富为例，知情人士透露，2010年5月，陈奕标组织创富6大事业部及华鼎3大事业部人员开会，要求“净基金流入”要达到1亿元，而2010年6月～8月三个月则要求“净基金流入”达到3.2亿元。

　　为什么陈奕标对资金如此渴求？

　　去过中担的人大多会对墙上“中担资本”四个醒目大字记忆深刻。知情人士透露，陈奕标的梦想远不止中担担保，他曾希望打造一个集合各种金融牌照的民营金融集团“中担资本”，确立了打造担保——典当行——拍卖行——小额贷款公司——村镇银行的金融担保产业链战略。而2011年下半年，中担也的确向国家工商管理总局提交了一份成立中担资本的申请。

　　显然，他曾无限接近这个梦想。在中担这个平台上，集合了融资性担保、小贷公司、典当等多个金融牌照。经过多年运作和整合，这个业务齐全、结构完善的民营金融平台难能可贵。如果陈奕标真能借此打通中小企业金融服务的各个环节，不仅可以给中担带来更多业务，还能大幅降低客户融资成本。

　　然而他的“摊子”铺得实在太大了。除了华鼎和创富，据不完全统计，中担摆上台面的关联公司就包括北京银桥典当、北京龙盛源小额贷款、北京凯龙创业投资基金、广州华御典当、广东怡安投资咨询等。与此同时，中担配套关联公司还投资了中恒聚担保公司、国民华信担保公司、美国纳斯达克(微博)上市的RCON(中文名“研控科技集团”)、美国OTCBB场外柜台交易系统挂牌的APXG、美国亚瑟尔资本投资有限公司。2010年年底，陈奕标又耗资2.51亿港元收购香港上市公司泰润国际(现更名为中国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和嘉禹国际(现更名为中国投融资集团)。

　　这些广泛的投资似乎印证了部分陈奕标占用巨资的去向。可惜志大才疏，时不我与。

　　不仅其投资的数家公司都处于长期亏损状态，以泰润国际为例，据其年报，2009~2011年除税前亏损分别为509万港元、2580万港元和1328万港元，曾被中担内部寄予厚望的北京龙盛源小额贷款公司亦没能如愿转成乡镇银行——银监会2009年6月发布的《小额贷款公司改制设立乡镇银行暂行规定》，明确规定小额贷款公司改制为村镇银行主发起人，最大股东必须是银行业金融机构。而陈奕标在美国投资的公司又生不逢时，赶上了2011年中概股全军覆没。其中亚瑟尔资本投资有限公司，原计划的主营业务是运作帮助国内企业在海外上市，据说这家公司在华尔街租用了约上千平方米的办公室，再加上人员费用等前期投入，约花去了上亿元的费用，但一单业务也未做成，日前已经关闭。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逢此时，和中担关系“良好”的银行态度也变了。先有融资性担保机构的清理与整顿，接着受民间借贷危机影响，多家担保机构出现问题，以至于2011年下半年，国有银行收紧了担保政策，要求提前还贷和只收不贷、暂停民营担保公司贷款业务等措施。企业的经营环境更加恶化，很多中小企业或无法获得银行续贷，或无法归还到期贷款，甚至出现本来有还款能力的贷款企业也不还款的情况，从而使担保公司代偿规模和代偿率增加，资金压力大增，直接导致了中担、华鼎及一大批民营担保公司的资金紧张。

　　这是整个行业的低迷。然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仍然来自内部。2011年，中担投资的北京银桥典当出现了三笔共计1亿元左右的不良贷款，对中担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更可怕的是，就在这时候，陈奕标赖以在担保业起家的华鼎绷不住了，甚至开始出现挤兑状况，“华鼎今年的还款压力集中在2月至4月。这是因为按照惯例，担保公司过年后的放贷量大，会迎来开门红；此外，华鼎2011年这三个月的放贷量也特别多。”千钧一发之际，陈奕标决意挪掉北京中担的6个亿来镇住广东的局面。

　　他没想到，此时中担、华鼎已经被监管层盯上了。

　　安有完卵

　　陈奕标跑路了。

　　2012年1月，陷入流动性危机消息一出，中担、华鼎顿成过街老鼠。银行采取行动，债权人蜂拥而至，中担整个担保体系开始瓦解。2月，多年老友在广州见到陈奕标时曾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他回答说，“债权人让我断胳膊断腿，我肯定不跑，但是政府要抓我，我就跑。”

　　他留下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截至2011年12月31日，华鼎的担保业务还至少涉及包括工行、国开行、农商行、农行、交行、广发、中行、民生及其他等至少9家银行，在保余额达到30.94亿元；同期，创富业务也涉及8家银行，在保余额也达到20.4亿元。目前已有九名华鼎、创富的高管被拘，而陈奕标在2012年4月20日被罢免广东省人大代表，并被定性为涉嫌骗取贷款罪。

　　与此同时，深陷近31亿元在保余额黑洞的中担之局越发复杂。初步核查，中担债务12.7亿元，却只剩下4亿多元流动资金可用于偿还银行贷款——这笔钱还是它存在这些银行里的保证金。

　　嗅到风险的银行开始向以中担为担保人的借款企业催还贷款，而这些被担保的企业为了维护贷款信用，纷纷要求中担帮助他们清偿被催还的贷款，中担现有高层又不肯照办，或者说无能为力……多米诺效应加速，相关企业在银行的压力下摇摇欲坠，企业主们因担心信贷冻结而惶恐不安。此时监管层介入，“现在首要的是摸清这个窟窿到底有多大”，“但是没有新的投资人，没有新的流动性补充，是不可能还钱的”。

　　银行冤，企业主更冤，“谁想欠债啊？中担挪用了我几千万元，中担不还我，我拿什么还银行？光是利息就好几百万元，利息我都还不起！” 各方利益博弈下僵持数月，中担担保重组之路仍是前途渺茫。

　　更为严重的是，中担事件连同广东的华鼎、创富危机，带给整个担保行业的震荡还远未结束。众多银行开始叫停银担合作的模式，如果市场风险继续蔓延，会有越来越多的担保公司陷入危机。这将极大地挤压担保行业的生存空间，给本已风雨飘摇的行业增加更多不确定因素。 担保业路在何方？

　　而此时潜伏大洋彼岸的陈奕标，据说正在治疗抑郁症。